发布时间:2022-03-31 浏览次数:
化学名称的本质是拉丁语,不是英语,也不是汉语或日语,更不是当今仍在使用的任何一门语言。
拉丁语是门死语言,西方在近代发展出了博物学,为了协调各门语言,于是将拉丁语作为一切博物学命名的基础,包括了生物、医学、解剖、矿物、化学等等一切有大量命名需求的学科。
对于西方人自己来说,拉丁语跟日语的片假名音译并没什么区别,比如说oxygen按拉丁语直译就是“产生酸”,但英语自己表示“酸”的原生概念是“sour”,表示酸味物质是“vinegar”,哪怕从法语中传过来的“酸”的概念也写成了“acid”或“acetic”,而“oxy”这个概念对一般人来说就是个音节而已,即便化学从业者也不一定会意识到oxygen跟acid同源。
所以博物学名称本身就是个挺尴尬的命题,尤其是对于拉丁系统以外的语言来说,翻译一门死语言这种操作更是很诡异。只有两种情况我们能比较好地翻译,第一是术语体系的逻辑比较清晰的,比如医学,翻译尚可以在理解本意的前提下进行意义转换,比如拉丁语diabetes mellitus,我们可以根据其实际意义翻译为“糖尿病”;第二是本民族的语言系统已经有一定认识,翻译时只是与外文概念进行简单对应的,比如地质学和解剖学,就像“琥珀”是中国古人创造的概念,而“amber”是阿拉伯人发现的概念,这两者恰好指同一个东西,我们才以此实现了“翻译”。
但当拉丁语系统的语义不够清晰,甚至有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意思,单纯是表达一个名称的时候,“翻译”它就跟翻译人名一样,本身就是个悖论。一个例子是当今生物命名采用的“双名法”,即用两个拉丁语词汇给一种生物起名,很多时候,名字的唯一意义就是它必须得有,对于几百万种生物,科学界能给每一个都起上拉丁语学名,但把这几百万个名称意译到另一种语言这无异于天方夜谭。
化学,尤其是无机领域,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。对于刚上来的几十个元素,自由处理并没有问题,很多元素都发展出了“拉丁派”和“非拉丁派”,“音译派”和“意译派”两条路线。比如Na,拉丁派是“Natrium”,这个名字来自希腊语中的一种矿物,非拉丁派则是“Sodium”,来自烘焙发酵时使用的生气体物质;又比如N,拉丁派的“Nitro”同样来自矿物,非拉丁派如德语的“Stickstoff ”表示“使人窒息的物质”,日语意译了德语表达成“窒素(ちっそ)”,阿拉伯语则直接音译拉丁语“Nitrogen ”,汉语则重新起名为“淡气”,随后又合并为一个新字“氮”,也就是这一种元素就产生了四种以上的表示方案,刚上来的元素这么折腾一下还不要紧。
然而问题是元素的数量是以百计的,后面那些不好理解,也根本无法理解的人造元素,它们只会起一个拉丁语的名称,这种名称拿来翻译就真是勉为其难了。中文开始制定化学元素翻译标准,也就是晚清徐寿的时候,当时认定的元素,除了那些早已认识的,大概也就三四十个,所以当时徐寿能够想到汉字六书中的形声造字法。而且因为“气”并不是偏旁,徐寿使用的其实是“轻气”“养气”“淡气”这样的双字称呼,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统一确立了单字原则。但当元素的数量达到七八十,直至过百,单字模式就已经不是一种好的转译模式了。把60号以后的元素列在这里,且不说能不能想到原文,你能保证所有中国人无障碍地把这些字读出来吗?
釹 鉕 釤 銪 釓 鋱 鏑 鈥 鉺 銩 鐿 鎦 鉿 鉭 鎢 錸 鋨 銥 鉑 金 汞 鉈 鉛 鉍 釙 砹 氡 鍅 鐳 錒 釷 鏷 鈾 錼 钚 鋂 鋦 鉳 鉲 鑀 鐨 鍆 鍩 鐒 鑪 䥑 鐽 錀 鎶 鉨 鈇 鏌 鉝
而且,形声字的一个重要问题是,形声里的声,在汉字里都是古声,而今声跟古声很可能已经有相当大的差距,但现代突然间出现了一大批新的形声字,这些字到底该定什么声?比如元素“鉈”,声旁“它”已经音变成了“tuó”(骆驼),但元素里却得定古音“tā”;元素“钚”,声旁“不”已被定为简化字环、怀、还等的声旁,这个元素却得定为“bù”;又比如元素“鈥”,汉字中的“火”根本就不是形声旁,一些类火旁的会意字如耿、灾、狄、烦等的发音毫无规律,但这个字突然出现于形声字中而且就读“huǒ”,这种规定其实也是很难推广的。包括釓读gá,釙读pō、鉿读hā等等,这些字是声母、韵母、声调三者没一个能通过肉眼断定的,此时单字模式的问题就已经很明显了。
至于日本,在最初几十个元素的时候当然可以用汉字,而且还可以意译,水素、酸素、塩素等就是这么来的。使用汉字音读来音译也很正常,比如为什么silicon这个元素是“硅”?这就是最先由日本的兰学家对荷兰语“keiaarde”的音译,在荷兰语中表示用于点火的燧石。日本人最初用的是“珪”(kei),徐寿引进译名后统一到了非金属专用的石旁。但拉丁语系统对于燧石的词汇是Silicis,最终演变为Silicon,西方后来统一到了Silicon这个系统,但这个最初的音译却在东亚的命名体系中保留了下来,也就成了今天的“硅”。
明治维新以后,汉字音译(当て字)命名系统就已经式微,往后都不是用不用汉字的问题,当用汉字政策出来后,连本来是汉字的元素都要改写成片假名,比如上面的珪素就要写做ケイ素。对日本人来说,放一串读得出来的符号比一个读不出来的汉字顺畅多了。日本这套符号的毛病是过于抠原文,而日语的字符效率又低,导致片假名老是堆积成一大串。比如Natrium,片假名一定要把所有音节都转写出来,于是就成了ナトリウム,这白白浪费了一个假名表达两个字母的效率。日语完全可以使用类似テレビ的简写,比如Na写成ナト或ナトム (转写出拉丁文表示金属的后缀um)就足够清楚,这跟现行两个拉丁字母简写一个元素拉丁名称的做法也高度贴合。越南语的化学名称用的就是这个模式,即按音译但缩减音节,比如Na、K、Mg、Ca、Al在越南语中分别是Natri、Kali、Magie、Canxi、Nhôm(这个是Aluminium的nium)。
从拉丁语言系统向其他语言转换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,依靠几个特例就断定好不好显然是不可取的。对中文的化学术语来说,最成功的应该是有机物这一块,有机物的构成逻辑非常清晰,再加上中文很好地移植了天干计数这一历史传统,使得中文的有机命名成为了一套很科学的体系,我个人认为比原本的拉丁文系统都要好。而日本在有机物这一块全盘音译的做法就显得比较唐突,尤其有机物的几大基本元素(C H O N Cl)在日语里明明都是汉字音读,但组成有机物后却得全盘使用片假名。而其他领域里面,像元素名称,以及生物化学里面氨基酸、杂环等没什么逻辑的名称系统,强求适配形声字系统并非最优的方案,中文名称如今这么做只能说是沿袭上世纪30年代制定的规则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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